无影灯下，监护仪的节律是唯一被允许的祷词。我的双手悬于生命深渊之上，每一次推注都牵系着两个世界的门槛。麻醉——这门令知觉遁形、令痛觉失效的艺术，其本质竟是一种至高的信托：患者将最脆弱的自主权，连同对疼痛的全部恐惧，一并交托于我毫无监督的刹那。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清醒意识，只有基于绝对信任的绝对托付。麻醉医生的职业操守，于是成为一桩静默的、近乎神圣的誓约，它无需观众，因良知即是永不眨眼的监视器。

麻醉科的廉洁，绝非仅止于拒收红包的粗浅道德。它更深邃地蛰伏于每一毫升被精确计量的药剂中，潜伏在对每一次肌松程度的精准判断里。当手术台上生命的天平因麻药而微微震颤，任何一丝因私心而生的偏差——无论是为省事而加深的麻醉，为赶程而提前的苏醒，或是受器械商的蛊惑而选用并不最适宜的耗材——都将以患者的神经末梢、以他们尚未归位的灵魂作为偿付的代价。麻醉之廉，是剂量上的零舞弊，是时间上的零偷窃，是技术判断上的零扭曲。我们的清廉，不张贴于公告栏，却铭刻于患者平稳过渡的呼吸间隙里。

我视手中的注射器为道德的量杯。面对医药代表，我筑起透明的玻璃墙——可聆听信息，却绝不容许利益的手玷污处方的纯洁。我深知，每一次“建议用药”的背后，若藏着回扣的幽灵，那便是对患者信任最卑劣的亵渎。我严控每一支丙泊酚、每一片芬太尼贴剂，因为我知道，这些能驯服痛苦的天使，一旦因管理松懈而流入黑色渠道，便会瞬间蜕变为吞噬生命的恶魔。我的廉洁，是保管室的钥匙，是处方的印章，是滴水不漏的责任体系。

我曾在深夜里面对一位老者家属塞来的“心意”，他的颤抖暴露出这并非习俗，而是巨大的恐惧。我轻按回他的手，注视他的眼睛：“请相信，我不需要任何额外承诺。我对您父亲生命的敬畏，远超过任何纸币所能承载的重量。我的专业态度，不会因这而增多一分，也绝不因无它而减损一毫。”他的泪光比任何感谢信都更灼烫地印证：拒腐，有时竟是最深刻的人文关怀。

手术室的门开阖无声，一如我们的工作。没有锦旗会颂扬一次完美的麻醉，因它的最高荣誉是“无感”。而廉洁，恰似这麻醉之术——它不应是一种被感知的负重，而应是一种无处不在却无形无相的安全感，是患者沉入黑暗前最后捕捉到的、来自医者眼底的绝对纯净。这纯净，足以涤净一切时代的疑惧，让人类最古老的托付，在当今最为复杂的利益迷宫中，依然能找到它神圣不可侵犯的归路。

麻醉无声，但廉洁在生命的长夜里如惊雷滚过；我们隐身，但道德的刻度在每一次推注中纤毫毕现。我行医，故我在；我廉洁，故生命得以庄严地延续其韵律——这便是我在无影灯下写就的信仰，一字一句，无愧于己，无愧于那将全部脆弱交付于我手的、每一个沉沉睡去的灵魂。

（简阳市禾丰中心卫生院 付文彬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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